杜甫五排《舟中出江陵南浦奉寄郑少尹审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诗作于大历三年（768）秋，时杜甫居江陵“舟中”，在离开江陵南下公安前，杜甫以此诗寄江陵少尹郑审。【《旧唐书-地理志》：“荆州江陵府……领江陵、枝江、长林、安兴、石首、松滋、公安七县。”公安县在江陵县之南。】

舟中出江陵南浦奉寄郑少尹审（杜甫）

更欲投何处？飘然去此都。形骸元土木，舟楫复江湖。

社稷缠妖气，干戈送老儒。百年同弃物，万国尽穷途。

【注释】飘然：飘泊貌；流落散失貌。《抱朴子-明本》（东晋-葛洪）：“而中世以来，为道之士，莫不飘然绝迹幽隐。”《陇头歌》（魏晋）：“陇头流水，流离四下。念我行役，飘然旷野。”

形骸土木：身体不加修饰。《晋书-嵇康传》：“身长七尺八寸，美词气，有风仪。而土木形骸，不自藻饰。”《世说新语-容止》（南朝宋-刘义庆）：“刘伶身长六尺，貌甚丑悴，而悠悠忽忽，土木形骸。”《八哀诗（郑虔）》（杜甫）：“形骸实土木，亲近惟几杖。”

百年：一生；晚年。《登高》（杜甫）：“万里悲秋常作客，百年多病独登台。”弃物：废物。《老子》第27章：“是以圣人常善救人，故无弃人；常善救物，故无弃物。”《归终南山》（唐-孟浩然）：“不才明主弃，多病故人疏。”《客亭》（杜甫）：“圣朝无弃物，老病已成翁。”

【大意】还能想投奔何处？飘然离开南都。身体本是像土木一样自然，登上小船再入江湖。国家仍纠缠在妖气之中，战乱又送走一位老儒。人到老年如同弃物，普天之下尽是穷途。

雨洗平沙净，天衔阔岸纡。鸣螀随泛梗，别燕赴秋菰。

栖讬难高卧，饥寒迫向隅。寂寥相喣沫，浩荡报恩珠。

鸣螀：鸣叫的寒蝉。《超师房》(宋-释道璨)：“岩桂花开满院香，青莎叶底有鸣螀。”泛梗：漂浮的草木梗；喻漂泊。详见《杜甫五排<临邑舍弟书至苦雨黄河泛溢……>读记》。《石门别杨六钦望》（唐-张说）：“暮年伤泛梗，累日慰寒灰。”《临邑舍弟书至苦雨黄河泛溢……》（杜甫）：“吾衰同泛梗，利涉想蟠桃。”

秋菰（gū）：秋天的茭白。《广雅-释草》：“菰，蒋也。其米谓之雕胡。”《行园》（梁-沈约）：“寒瓜方卧垄，秋菰亦满陂。”

栖讬：寄托，安身。《和崔二少府登楚丘城作》（唐-高适）：“故人亦不遇，异县久栖托。”

向隅：向隅而泣。《说苑》（汉-刘向）：“今有满堂饮酒者；有一个独索然向隅而泣；则一堂之人皆不乐矣。”

喣（xǔ）沫：同在困境中互相帮助。《庄子-大宗师》：“泉涸，鱼相与处于陆，相呴以湿，相濡以沫。”《纪怀赠李六户曹……》（唐-元稹）：“喣沫求涓滴，沧波怯斗升。”

报恩珠：《搜神记》卷20：“隋县溠水侧，有断蛇邱。隋侯出行，见大蛇被伤，中断，疑其灵异，使人以药封之，蛇乃能走，因号其处断蛇邱。岁余，蛇衔明珠以报之。珠盈径寸，纯白，而夜有光，明如月之照，可以烛室。故谓之'隋侯珠’，亦曰'灵蛇珠’，又曰'明月珠。’”

【大意】雨洗后平平的沙滩洁净，天空下宽阔的江岸弯曲。鸣叫的蝉随着漂浮的木梗，离别的燕奔向秋天的菰。栖讬之身难以安稳高卧，饥寒交迫常向隅而泣。寂寥之中“相呴以湿相濡以沫”，无常不定啊俺的报恩珠。

溟涨鲸波动，衡阳雁影徂。南征问悬榻，东逝想乘桴。

滥窃商歌听，时忧卞泣诛。经过忆郑驿，斟酌旅情孤。

【注释】溟涨：溟海与涨海；泛指大海。《游赤石进帆海》（南朝-谢灵运）：“溟涨无端倪，虚舟有超越。”《江上寄元六林宗》（李白）：“夜分河汉转，起视溟涨阔。”鲸波：惊涛骇浪。

衡阳雁：《方舆胜览-湖南路-衡州》卷24：“回雁峰：在衡阳之南，雁至此不过，遇春而回，故名。”《归雁二首》（杜甫）：“万里衡阳雁，今年又北归。”徂（cú）：至。

悬榻：喻礼待贤士。典“陈蕃悬榻”。详见《杜甫五古<赠李十五丈别>读记》（编号1254）。《赠李十五丈别》（杜甫）：“山深水增波，解榻秋露悬。”

乘桴海上：《论语-公冶长》：“子曰：'道不行，乘桴浮于海，从我者，其由与？’”《酬成少尹骆谷行见呈》（岑参）：“浮名何足道，海上堪乘桴。”

滥：虚妄。如“滥言”、“滥词”等。窃：窃念，窃想。商歌：典“宁戚歌”。《吕氏春秋-离俗览》：“宁戚欲干齐桓公，穷困无以自进，于是为商旅将任车以至齐，暮宿于郭门之外。桓公郊迎客，夜开门，辟任车，爝（jué）火甚盛，从者甚众。宁戚饭牛居车下，望桓公而悲，击牛角疾歌。桓公闻之，抚其仆之手曰：'异哉！之歌者非常人也。’”

卞泣：卞和之泣。典“和氏璧”。《韩非子-和氏》卷4：“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，奉而献之厉王，厉王使玉人相之，玉人曰：'石也。’王以和为诳，而刖（yuè）其左足。及厉王薨，武王即位，和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，武王使玉人相之，又曰'石也’，王又以和为诳，而刖其右足。武王薨，文王即位，和乃抱其璞而哭于楚山之下，三日三夜，泣尽而继之以血。王闻之，使人问其故，曰：'天下之刖者多矣，子奚哭之悲也？’和曰：'吾非悲刖也，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，贞士而名之以诳，此吾所以悲也。’王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，遂命曰：'和氏之璧。’”《史记-鲁仲连邹阳列传》：“昔卞和献宝，楚王刖之。”

郑驿：喻迎宾之所。典“郑驿留宾”。《史记-汲郑列传》卷120：“郑当时者，字庄，陈人也……常置驿马长安诸郊，存诸故人，请谢宾客，夜以继日，至其明旦，常恐不遍。”《暮春陪李尚书》（杜甫）：“郑庄宾客地，衰白远来过。”

斟酌：倒酒；饮酒。《后汉书-方术传下-左慈》：“慈乃为赍酒一升，脯一斤，手自斟酌，百官莫不醉饱。”《李陵录别诗》（魏晋）：“我有一罇酒，欲以赠远人。愿子留斟酌，叙此平生亲。”

【大意】南征想寻找悬榻的陈蕃，东行想“乘桴浮于海”上。似看到大海中的惊涛骇浪，已看到飞向衡阳的雁影。（倒装。）虚妄地想着有人听俺唱“宁戚歌”，时不时还担忧遭到卞氏之诛。想起在江陵留宾的“郑驿”，您陪俺饮酒以慰客旅之间的孤独。

【诗意串述】这首排律12联。前2联言舟行。还想投奔何处？漂泊告别南都。形骸本如土木，登舟复入江湖。次2联言舟行原因和感慨。原因是妖气和干戈。（“妖气”二字可展开想象。）感慨俺到了晚年如同弃物，天下虽大尽是穷途。“雨洗”2联写南浦秋景。雨洗之后岸沙洁净，天空之下阔岸纡曲。（落在纡曲。）鸣蝉随梗飘浮，别燕奔向秋菰。（不止写景。）“栖讬”3联写己况。栖讬之人哪能高卧？饥寒交迫向隅而泣。寂寥时您曾与俺相濡以沫，可无常难定啊俺这报恩珠。“溟涨”3联抒怀。一、南征为了“问悬榻”，已看到衡阳雁影。（杜甫还真到衡阳“问悬榻”了。）二、东逝为了桴海上，似乎看到了大海浪涛。三、虽窃想有人听俺的“商歌”，也担心卞和之诛。（在江陵没人听杜甫的“商歌”。）末联致谢。想起在江陵与“郑驿”的交往，您陪俺饮酒抚慰孤独的旅情。